黎巴嫩與伊拉克
因著兩名士兵被俘虜、八人被殺,最近以色列在黎巴嫩與真主黨進行全面性戰爭,由於戰火波及黎巴嫩平民,舉世都在質疑以色列是否反應過度,以色列新任總理奧爾默特實在缺乏經驗,前任總理沙龍亦曾經面對過真主黨、哈瑪斯的挑釁,但並沒有採取大規模軍事行動。教宗本篤十六世在7月23日呼籲雙方停火,但奧爾默特毫不理會教宗,這種不信任態度是源於極其深厚的歷史情意結。
同一段期間,伊拉克暴力事件愈演愈烈,平均每天都有過百名平民死亡,布殊總統的對策彷彿已經見底,其民望當然直線下滑。「九一一」事件發生之後不久,世界主流輿論都同情美國,一位歐洲官員甚至說:「今天我們都是美國人。」澳洲總理霍華德向布殊開出一張「空白支票」,他表示願意給予美國任何支持,俄羅斯這位冷戰時期的敵人,跟美國分享關於阿富汗的情報,布殊的國內民意支持率空前高漲,一位政論家誇言:布殊的歷史地位將會超過甘迺。但為什麼這樣有利的形勢,布殊卻可以在短短幾年間弄至一塌糊塗呢?
以下這句是老掉牙的話:「歷史給予人的最大教訓,就是人們沒有在歷史中汲取教訓。」其實,另一個極端就是:歷史給予人的最大教訓,是人們太注重歷史教訓,以致無法脫離過去的思想框子。
庇護十二世:「患難生忍耐」
先說以色列和天主教的關係,平心而論,奧爾默特的呼籲其實是十分平衡的,一方面他鼓吹維護黎巴嫩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另一方面亦強調以色列有權利在和平下生活;教宗又表達同情戰火下的受害者,這些受害者包括了黎巴嫩人和以色列人。但有人問:「假如真主黨每日向梵蒂岡發射幾百枚火箭,教宗又會怎樣會回應呢?」以色列對天主教的和平主義嗤之以鼻,恐怕已深深地進入了猶太人的「集體無意識」。
眾所週知,幾千年來猶太人飽受歐洲人迫害,迫害者包括了天主教國家,遺憾的是,發生納粹德國屠殺六百萬猶太人的時候,當時的教宗庇護十二世(Pius
XII)卻極之低調,雖然無數人三番四次要求庇護十二世採取行動營救猶太人,庇護十二世只是袖手旁觀,一九四二年在烏克蘭有二十萬猶太人被害,庇護十二世只是說:「患難生忍耐。」
與其說庇護十二世是麻木不仁,不若說其和平思想令他放棄任何強硬的敵對態度,他指出:傳統來說,有三種戰爭屬於正義戰爭,一種是自衛戰爭,第二種是懲罰性戰爭,第三種是為了取回自己被掠奪的東西而發動的戰爭,但庇護十二世認為只有第一種才可以接受。不消說,庇護十二世的和平主義否定了大部分抗爭,在越南驅逐華僑、滋擾邊境之後,鄧小平發動的「懲越戰爭」屬於第二類,二次大戰之後,阿爾及利亞為了驅逐法國殖民勢力的獨立戰爭屬於第三類,假若採取教宗的標準,兩者都是不義之戰。
對於猶太人來說,「患難生忍耐」只是廢話,天主教和其他人越呼籲和平,就越挑起猶太人痛苦的回憶。然而,歷史未必重複自己,天主教並非一成不變,一九九零年代初波斯尼亞危機爆發之際,已故教宗若望保祿二世並不反對北約採取軍事干預,但他強調對敵人的武力必須要按照其罪行成比例(proportional),這是十分中肯的意見。最近以色列對真主黨的嚴厲報復,再次令到「懲罰和罪行成比例」這組詞經常出現在新聞報導,但執著於歷史教訓的以色列人,也許將本篤十六世對真主黨的態度,連結到庇護十二世對納粹黨的姑息養奸。
英國首相艾登:由英雄變狗熊
提起納粹黨,不禁令我聯想起布殊所理解的歷史教訓,在多次演說裏面,布殊都把當今形勢比作二十世紀中期的反法西斯戰爭,他認為佔領和重建伊拉克,就好像二次大戰之後美國改造德國、日本、義大利一樣。伊拉克戰爭開打之前,法國和德國在聯合國極力阻止美國通過對薩達姆採取武力的決議,美國右派認為這是一九三零年代對軸心國綏靖態度的復活。
當時英國首相貝理雅緊緊地跟隨布殊的伊拉克政策,一些英國官員為了表達抗議而辭職。有趣的是,這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在英國政壇的情況,一九三五年英國對義大利墨索里尼侵略衣索匹亞採取姑息態度,外務次長艾登(Anthony
Eden)提出強烈抗議,一九三八年英國首相張伯倫在慕尼黑協議下縱容希特拉吞噬鄰邦,當時已經升為外交部長的艾登,憤然以辭職來表達不滿。
其後的事態發展証明了艾登是對的,艾登以超級人氣重返政壇,一九五五年,他繼承邱吉爾榮登英國首相寶座,但是,一年之後中東爆發了「蘇伊士運河危機」,埃及總統納薩(Nasser)不滿意西方殖民主義控制國家資源,宣布將蘇伊士運河收歸國有。艾登馬上把納薩和墨索里尼畫上等號,他認為如果對埃及採取張伯倫式的綏靖政策,埃及將會貪得無厭地擴張下去,於是乎英國、法國、以色列結盟,出兵攻打埃及。
其實,納薩並不是墨索里尼,他應該是喬治華盛頓式的反殖民主義者,英國、法國、以色列在道德上都缺乏理據。結果,美國和蘇聯同時對英法以施加壓力,艾登只有黯然退兵。蘇伊士運河危機之後,艾登辭去首相職務,從前辛苦經營而得的聲望,頃刻間蕩然無存,公元二千年,英國廣播公司舉行一項以功績排名二十世紀英國首相的調查,艾登名列榜末,二零零四年另一項同樣的調查,也是將艾登列為最失敗的首相。一位反法西斯主義、反張伯倫主義的英雄,因為太過將二十年前的歷史教訓銘記在心,最後竟然變成了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的狗熊。
結語
我並不是暗示奧爾默特或者布殊會重蹈艾登的覆轍,畢竟,自己也不能太過受困於所謂歷史教訓的桎梏。我並不是絕對的軍事主義者,也不是無條件的和平主義者,希特拉、史太林、米洛舍維奇、薩達姆、賓拉丹
…
都是不同類型的魔星,庇護十二世、若望保祿二世、本篤十六世 …
亦是不同風格的教宗。孟子說:「盡信書不如無書。」余創豪說:「盡信歷史教訓不如不讀歷史。」
2006年8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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