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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耀廷教授在《時代論壇》發表的〈知識型信徒的困局與出路〉一文,引起了熱烈的迴響,這是不難理解的。兩位筆者在一九七零年代加入香港教會,經歷了反智風氣所帶來的種種教會問題,正如戴耀廷教授所說,作出反省、提問的信徒可能會面臨重重困難。戴教授提議設立另類團體時,我們十分明白戴教授的善意,與其讓那些喜歡反省的信徒慨嘆英雄無用武之地而長期抑鬱,看來有必要尋找建設性的出路。 但是,時至今日,我們卻認為不需要界別「知識型信徒」、「非知識型信徒」,亦不需要開設適應知識型信徒的另類團契。因為我們認為:知識只是一種工具,目的是幫助信徒反省信仰,但反省並不是知識分子或者是一小撮人的專利,其實,所有對信仰認真的信徒都應該反省。勇於反省和擁有知識並無必然關係,筆者認識不少受過高深教育、具有博士銜頭、卻欠缺了反思精神的人。 宗教改革的偉大貢獻之一,就是確立了「所有信徒都是君尊的祭司」這個原則,打破了當年天主教裏面聖品人與平信徒涇渭分明的階梯,並衝開了神職人員的壟斷。當然,這並不是一個很貼切的比喻,因為在梵蒂岡第二次公教會議(Vatican
II)之後,天主教讓信徒更自由地對信仰反省,天主教一向專重知識,信心與知識同樣被看重,上任教宗若望保祿二世在一九九八年發表了一篇關於信心與理性的重要文章(FIDES
ET RATIO - Faith and Reason: http://www.ewtn.com/library/ENCYC/JP2FIDES.HTM#Intro),這篇文章很有意思,值得我們細看,從而深入了解信仰與理性及知識的關係。反之,今天在華人基督教會以知識為器之反省者,仍然處於邊緣或者非主流地位。但要點是:當某種基督徒被認為具有某種他人無法企及的特質時,教會就可能受到不必要的分化。 大家耳熟能詳的「屬靈、屬世」二分法,是另一個明顯的例子。在這個傳統裏面,哲學、社會科學被界定為為「屬世」知識,「參透萬事萬物」的「屬靈人」,彷彿比只有「屬世」知識的人享有更高境界。同樣道理,「知識型信徒」與「非知識型信徒」之分類,是否也有類似的潛在危機呢?當然,戴教授並無這種意思,我們只是指出這種副作用的可能性。 分類法(typology,
taxamony)是好事,它可以幫助我們對事物有清晰的了解,在神學中有Hans
Frei 的神學五大分類,在精神病學裏面有Diagnosis
and Statistical Manual (DSM-IV) for Mental Disorders,在統計學裏面有
descriptive statistics、inferential
statistics,探究事物本身就是一種分解(decomposition)的過程,但是,十七世紀哲學家笛卡兒卻提出:對某種現象分析、分類、分解之餘,還需要將分解的東西重新組合起來。這正是筆者的立場:在反省方法上每個人都有分別,有些信徒鑽研聖經,有些人訴諸哲學,有些人採用社會科學,有些人什麼主義也不講,而是採取「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的方法,無論如何,在這一切背後,無非是一種對信仰一絲不苟、願意誠懇地反思的態度。 「知識」是一個籠統的名詞,不幸地,在很多基督徒心目中,「知識」已經先入為主地連帶著正面或者負面的價值、吸引力或者排斥力。當有了「知識型信徒團契」的時候,筆者預料到有些人的反應是:這些什麼什麼主義太過學術,我不會知道他們說什麼。但是,當我們跳出基督徒的圈子而參考其他社群時,可能我們會發現到這種對「知識」的正面負面概念是沒有必要的。如佛學團體主辦的講座,即使講者詳細地詮釋,佛學依然不是很容易理解的東西,什麼「一心三觀」、「萬法唯識」、「三界唯心」,這並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得明白。那些佛學講座的觀眾十分參差,有許多人是未受過高深教育的老人家,但是講者仍然放膽地高談闊論,聽眾仍然細心地聆聽,沒有人投訴那些東西太過「學術化」。簡單地說,追尋佛學的人並不介意所謂知識型和非知識型之分(這並不包括混合了民間宗教信仰的佛教徒),「開悟」是目的,鑽研佛學只是手段。 眾所周知,將人分類的副作用之一是標籤效應(labeling
effect)和刻板印象(stereotyped),加拿大哲學家克競(Ian
Hacking)更進一步指出:人類社會中的分類是一種「互動種類」(interactive
kind),換句話說,被歸為某一類型人會不自覺地在信念、行為上趨向吻合那個種類、或者還沒有被歸類的人會認為自己就是屬於某種類,於是乎自我找尋証明,他舉例指出:多重人格(multiple-personality)和虐待兒童(child abuse)這些概念分別被心理學家和社會學家公佈之後,西方社會中突然「爆發」了許多多重人格和虐待兒童的個案。我們再次強調:戴教授的提議是懷著良好動機的,「知識型信徒」這名詞也許是順手拈來,而不是一種嚴格的分類法。但無論如何,我們仍然擔心「非知識型信徒」會帶來什麼效應,會否有些人以為自己不懂得什麼什麼主義,就自我標籤為「非知識型信徒」,從而失去了追尋信仰反思的機會呢? 或者反過來說,我們會對「知識型信徒」產生了刻板印象,以為只有他們才有深刻眼光,如此者這形成了另類的「屬靈驕傲」。事實上,這並不是假設性的問題,筆者之一(余創豪)就曾經目睹過這種現象,從前余創豪不滿於福音派的保守封閉,於是冒著天下之大不諱,參加某個開放教派的聚會,無疑,那個教派比較重視知識,但弔詭的是,這個鼓吹理性探討、開放精神的教派,到頭來在某些主張上仍是擁抱著教條主義,對福音派更加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態度,他們堅信通過知識探討而得來的結論,可是,這反而變成了另類的執著、另類的封閉。 嚴格來說,教會只有一種人,就是罪人。我們都是基督的身體,昔日保羅勸導哥林多信徒不要分門別類,說我是屬於磯法的、我是屬於保羅的。但願「知識」不會成為新的絆腳石。 2005.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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